台静农红灯
来源：会员投稿 发布时间：2020-04
台静农：红灯 王五躬着腰站在水井沿上，吃力地在那里拔水，头上汗珠几乎落到水井里，披 在光脊上的蓝布手巾，已经一块一块地湿了。 吴二姑娘拎着菜筐同小水桶，远远地赶到，站在王五的一边，等着王五拔水的 竹竿。 你站在水涡里，不怕湿了凤头鞋么？王五一面
台静农：红灯
王五躬着腰站在水井沿上，吃力地在那里拔水，头上汗珠几乎落到水井里，披 开心小区,欢迎转载!
在光脊上的蓝布手巾，已经一块一块地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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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二姑娘拎着菜筐同小水桶，远远地赶到，站在王五的一边，等着王五拔水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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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竿。 本文来自开心小区！
“你站在水涡里，不怕湿了凤头鞋么？”王五一面在拔第二桶水，一面故意地 内容来自开心小区www.ggyyb.com
向吴二姑娘调笑。
“砍头的——” 开心小区,有你更精彩。
“怎么？大清早晨，出口就伤人！”王五虽然是这样地说，却是笑眯眯地看着 开心小区 - 有你更精彩！
吴二姑娘。“好罢，我来帮你拔一桶，莫等累了绣花手。”
“我自己能以，不要你献好！”虽是这样拒绝，却不由地将小水桶递给王五了。 本文来自开心小区！
“嗳哟嗳哟干妹子”李发担了一副空水桶，远远一看见了这里的一男一女，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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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咳嗽了一声，然后便叫起巧来。
这时候吴二姑娘正蹲在清石板上洗菜；王五拿了扁担，预备担了就走，虽然两 开心小区,欢迎转载!
只黑眼珠依旧是向着吴二姑娘迷惑地看着。 开心小区 - 有你更精彩！
“我以为是谁，原来是老五！”李发先招呼了王五。 内容来自开心小区www.ggyyb.com
“今天来得早，太阳晒着屁股了！” copyright www.ggyyb.com
不是的，今天大清早晨汪家大表婶子找我借钱，她说她昨夜梦见了她的儿子得
银，血着身子，也没有穿衣裳，忽然来到她的床面前，老是站着不动。她哭着说， 开心小区 - 有你更精彩！
他是冤枉，想黏几件衣服烧给他，要问我借几百钱。我真对不起她，我现在手里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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个钱也没有，下月的水钱还没有到月。……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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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得银不是在栅门外卖饺子么？怎么死了，又有什么冤枉呢？”吴二姑娘惊异
地问。她菜已洗完，袖子高高地卷着，露出红嫩的手膊，站在小水桶一旁，听得出 开心小区,欢迎转载!
神。凤头鞋是同小划船一般地向上翘着。 开心小区,有你更精彩。
“怎么？你还不知道他是已经死了么？亏了二姑娘你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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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发故意惊讶地答应她，两眼钉在她红嫩的手膊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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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晓得，他是干了这个买卖，将头混掉了！”王五连连地接着说，伸出一个 本文来自开心小区！
拳头，几乎碰了二姑娘的鼻梁；这拳头，是表示得银曾经捶了人家的大门。
“哦，没想到得银不好好的，作了这事！”她说了，同时收拾了菜筐，拎了小
水桶，大摆大摇地走了，王五贪馋的一对目光送着她。 开心小区,欢迎转载!
“唉，真没想到得银这样的老实人，居然改了行。要不是碰见了那一位，我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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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年纪青青的决不会！” 开心小区,欢迎转载!
“那一位是谁！”王五茫然地问。 www.ggyyb.com
“怎么，那一位你也不知道了，不是他么？——三千七！”
“哦，他我是知道的。”王五恍然地说。“他能打少林拳，他能够在黑夜里跑
到三十里外的人家去捶门，或是跳进八九尺高的圩墙，奸了人家的女人。 开心小区 - 有你更精彩！
“你看，得银这孩子有这大本领么？这年头真不容易混！” 本文来自开心小区！
“他妈的，反正巧粮食吃不得。要想使巧钱，吃巧粮食，就要紧防着颈脖子分
家！” copyright www.ggyyb.com
“可怜他娘守一辈子穷寡，为了他一个，那知道只开花不结果！”李发叹息地
说。 copyright www.ggyyb.com
“世上有这些惨事的。不过我问你，他在那里碰见了三千七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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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也不大清楚，听说是一天早晨，得银到河沙滩去买劈柴，顶头就碰见了那 开心小区,欢迎转载!
一位，他两个便亲热地打了招呼，因为他两个从前住在一块认识的。好像，当时三
千七约他到了沙滩西岸的柳林里去，在那里说了几个时辰的话。说些什么，谁也不 开心小区 - 有你更精彩！
知道；还有好话吗？自然是劝他下水！……” www.ggyyb.com
“什么劝他下水，不过叫他的二斤半，好像三个钱分两下，一是一，二是二罢
了。”王五有些慨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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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唉，老五，到哪里讲天理？我越想大表婶越替她可怜，她没有做过亏心事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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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守了一辈子穷寡！” 开心小区,有你更精彩。
拔水的人渐渐地多了，他俩于是匆忙地担了水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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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银的娘梦见了她的儿子以后，夜间就打算给他黏几件衣裳，但是想来想去，
在那里弄钱买纸呢？最后，便想到李家二表嫂的儿子李发，他人还实在，总可借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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点，等到秋来新棉花下世，可以纺线卖钱还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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鸡叫一遍的时候，老人便起床了，这时东方是鱼白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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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静等着天亮，好到李发那里去。老人凄惨地坐在小房里想着。钱借到手时，
除了买二斤钱纸外，要买半刀金银箔，给他叠些金锭银锭；再给他黏一套蓝衣，一 www.ggyyb.com
套白衣。但他生前也活了二十三岁，从没有穿过大褂，当他十二三岁在过新年的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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候，总是羡慕人家穿长衣，那时总是敷衍着说，大了再穿罢，现在他是终于没有穿 内容来自开心小区www.ggyyb.com
过长衫死了。在他死后，应该给他黏一件大褂，一件马褂。 内容来自开心小区www.ggyyb.com
天是亮了，太阳在东方放了红彩，老人于是带了希望的心往李发那里去了。但 开心小区,欢迎转载!
是不久，老人便颓唐地从那里回来了，她的一切的希望现在都破碎了！不经不由地， 内容来自开心小区www.ggyyb.com
老人又默想到了她的一生。 开心小区 - 有你更精彩！
当得银的父亲断气的时候，双眼是可怕地睁着，她跪在他的面前说，“放心啊， 开心小区,有你更精彩。
孩子有我！”于是不多时双眼便闭了，这时得银才三岁。二十年来，为了这孤苦零 copyright www.ggyyb.com
丁的孩子，人们所不能受的欺负，她竟忍受了；人们所不堪的，她竟挣扎的度过了； 本文来自开心小区！
终没想到，竟得了这样的报应！一切都不说，将来有什么话可以对他的父亲呢？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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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的心愈纷乱，于是又想着他的得银。 copyright www.ggyyb.com
那一天到河沙滩去买劈柴，回来很迟，劈柴并没买着。 www.ggyyb.com
问他为什么，他说遇见了三千七，此时她还骂他：生就不是好东西，同这一流
人交接。但他只是匆匆地将饺担子挑走了，她并未注意他的神情。当晚得银没有将
饺担子挑回，他说是放在张三的更蓬里，平常有时也是这样，所以她也没有理会。
但是在吃饭时，他已不似平日般的活泼了，只吃了一碗饭，轻微地叹了两口气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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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这时才觉着他的神情奇怪，但也没想到有什么意外。当晚打二更后，他才回来， 开心小区 - 有你更精彩！
开口便说，“娘还没睡呢？”她说，“等着你呢，今天为什么回来这样迟？”他当 开心小区,欢迎转载!
时勉强地说：“乘凉去了。”油灯昏昏地照着，好像房中隐伏着阴魂般的惨淡。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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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怀了疑虑，究竟不知儿子为了什么，因而一夜也未睡觉。更使她不安的，是半夜
里听到得银在梦中叹气。有时还在梦中说：“主意定了，去罢！”她几次想叫醒他， 开心小区,有你更精彩。
终于不敢，怕的是加重了他的烦恼。 www.ggyyb.com
第二天清晨，他的颜色惨白，比他平常赌了牌熬了夜还难看。她故意从容地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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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：“昨夜梦里说的是什么呢？”他不自然的微笑着：“娘还不知我是爱说梦话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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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他要了白小褂换了，慢慢地扣了，又慢慢地卷了袖子。他的目光从全屋轻轻地 开心小区,有你更精彩。
移到她的身上，于是出门走了，走到柳树下又回过头来，似乎要说什么而不及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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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想到这里，更是茫然了，万没料到他从此一去不回了。 开心小区,有你更精彩。
她悔恨，她是这样的蠢笨。那时候，她应该追随去，用她全生命的力量；要是 本文来自开心小区！
果然这样做了，那这一只鸟——她的一生中惟一的一只鸟，决不会飞去的。
“老东西，他用我的钱都不是钱？哼，还要挑子！” 开心小区,欢迎转载!
她偶然想到得银的饺挑子存在张三更蓬里，打算将它要回，变卖出去，黏纸衣
的钱是有了，还可以请道士给他超渡。他找了张三，张三居然说得银欠他的钱，他 copyright www.ggyyb.com
已经将挑子变卖了。她是知道她的儿子平常不大向别人借钱的，即或为着天阴没有 www.ggyyb.com
生意借了钱，必定告诉她的，并且张三这人弄点钱就喝了酒，哪有闲钱放账呢？她 本文来自开心小区！
同他理论，反遭了他在十字街跳着辱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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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讲理的老畜生，好，同你见营长去，你儿子的赃还要拿出来……”
她哭着走着回去，这辱骂时时在她的耳里。 内容来自开心小区www.ggyyb.com
她虽是绝望了，犹幸这是七月半的鬼节的前几日，市上有的为了慈善，有的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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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在神前早已许下的心愿，在夜间，请道士为鬼灵超渡。于是有了这种机缘，她在 copyright www.ggyyb.com
这几天的夜间。总是扶了竹杖，偷偷地踱到那道士们所设的亡魂的寒林之下，恐怕 开心小区,有你更精彩。
被人发觉，轻轻地呼唤着：银儿到这里领钱罢。 开心小区,有你更精彩。
南山阴雨，河水暴涨，沙滩已深深湮没。市上有人提议，趁这鬼节的七月十五， 本文来自开心小区！
应该备些河灯，免得今年被营长示众的雄鬼们，老是在这旷野中旁徨着。
她得了这种消息，也想糊一个小小的灯，虽然她的儿子并非死在此处，但她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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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相信得银的魂是能够回到本乡本土的。但是钱是一文没有，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 开心小区,欢迎转载!
了，眼前就要讨饭去，用什么买纸呢？偶然她抬头看见荻柴的破墙上，夹有小小的 内容来自开心小区www.ggyyb.com
红块，她将它拿下来，正是一张红纸。她忽然心头一热，眼泪落下，因为这纸是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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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去年过新年时买了未用完的。她又很快地将眼泪拭干，恐怕滴湿了这红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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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要竹篾作灯骨，于是她往杨太太的园里去求一棵竹子。她刚到杨家的篱笆
前，猛然扑来了一条黄狗，此时她便昏跌在地下，同是屋里出来了人，斥走了狗，
将她扶起。犹幸狗还未咬着，可是她那衰老的容颜，已惨白得没有人色。
她将一枝新竹拿到家，辛勤地将竹破成四片，再破时，竹片一软，刀竟落在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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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手的食指上。鲜血迅急地流出；她不觉着痛，用了她颤栗的右手抓了一些香灰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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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创口上，用布裹好。她又继续地破下去，只是两手仍旧颤栗不止。
黄昏时，她将这灯糊好了。她看来这是美丽的小小的红灯。她欢欣的痛楚的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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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像惊异她竟完成了这种至大的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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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天晚上，便是阴灵的盛节。市上为了将放河灯，都是异常哄动，与市邻近的
乡人都赶到了，恰似春灯时节的光景。大家都聚集在河的两岸，人声嘈杂，一些流 www.ggyyb.com
氓和长工们都是兴高采烈，他们已经将这鬼灵的享受当作人间游戏的事了。 copyright www.ggyyb.com
“瞎了你的眼，踩了你姑奶奶的脚！”吴二姑娘站在一棵椿树下口里放沫地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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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踩一下又怎的，摸一摸呢？”
这调笑声传遍了，于是都汹汹地狂笑起来。
“砍头的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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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！哦！看那灯！”乱杂的人声，顿时停止了，都转移到河灯上面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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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前面是一个小小的红灯引导呢。”
大灯沉重走得迟慢。这小红灯早顺着水势，漂到大众的前面了，它好像负了崇 开心小区,有你更精彩。
高的神秘的力量笼罩了大众，他们顿时都静默，庄严，对着这小红灯。直待大灯来
到的时候，小红灯(www.lz13.cn)已孤独地渐渐地远了。 www.ggyyb.com
这时候，得银的娘在她昏花的眼中，看见了得银是得了超渡，穿了大褂，很美 本文来自开心小区！
丽的，被红灯引着，慢慢地随着红灯远了！
